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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笔下文学 www.xxbxwx.net,波谢洪尼耶遗风无错无删减全文免费阅读!

p;1旧俄时代,当铺兼营存款业务。

    他跟自己亲生的儿子合不来,舍不得在儿子身上花钱。儿子对他也极冷淡,而且恨死了乌丽塔。

    “有朝一日,时来运转,我要喝她的血,抽她的筋!”他早就威胁着说。

    尼古拉-萨维里采夫在军队里名声很坏。有种人,别人说到他们,总要骂一声:野兽!尼古拉便是这种人。他对待士兵极其残忍,而且,最主要的是他的残酷无情没有丝毫“教育”意义,完全是一种毫无理由的乱搞。当时的军界,对待士兵残酷,算不得什么不道德的事:尽可以象下冰雹似地拳打脚踢、抡军棍、挥鞭于,但总要“事出有因”才采用这些惩罚性的教育手段。萨维里采夫却常常平白无故地把人打伤致残。此外,他不知军人的荣誉为何物。常常喝得酩酊大醉,发酒疯,大吵大闹;他掌管连队的军需,弄得弟兄们吃不饱穿不暖,因为他的手脚不干净。当然,别人也不会放弃捞一把的机会,但是人家毕竟干得漂亮,有个名堂(从前管这种行径叫做“惨淡经营”),不象萨维里采夫那样毫无道理。

    有一年冬天,小萨维里采夫利用休假的机会回狗鱼湾省亲。呆了一个礼拜,后来从邻居口里打听到札特拉别兹雷家里有一个待字闺中的女儿,陪嫁是燕麦村庄园,他便到红果庄去了。

    我的祖父、祖母尽管对这位年青乡邻的坏名声早有所闻,他们还是殷勤地接待了他。他们凭着自己的敏感,猜到他是来求婚的,不过,他们知道“蛇妖菲斯卡”决不会任人欺负自己,所以他们对于有关求婚者的狂暴脾气的传闻并不怎么介意。祖父甚至认为理应警告青年人一番。”

    “你千万小心点!”他说“听说你很厉害,我们这个可也是个人物呢!”

    对此,萨维里采夫十分温厚地答道:

    “您别担心!她以后会服帖的!”

    祖母也用同样的口吻警告安菲莎道:

    “当心点,菲斯卡!你厉害,可是你的尼古拉比你更厉害。他喝醉了酒,不宰掉你才怪呢!”

    但是安菲莎也泰然答道:

    “没关系,好妈妈,我自有办法!他慢慢会老实的!会服帖的!”

    后来,老两口谈了谈谁比谁更凶,谁先骂倒谁,便给这一对青年人订了婚,约莫过了一个半月,又为他们举行了婚礼。萨维里采夫带着妻子回军队去,小两口便过起日子来了。

    尼古拉-阿布拉米奇带着妻子在军队里混了四年光景,直到他父亲去世为止。无论安菲莎-波尔菲利耶夫娜本人的性情怎样凶恶,现在她可是破题儿第一遭知道,人类真正的残暴可以达到何等程度。说她丈夫是个虐待狂未兔太轻,他是个不折不扣的刽子手。从早晨起,他便灌得醉醺醺的,吹胡子瞪眼睛,杀人,用鞭子打死人,活埋人,什么都干得出来。

    作为一个女性,她所期待的完全不是这个。她原以为,男人对女人充其量不过是拧拧、打打、骂骂罢了,对此,她自己也能回敬一番。没想到事情比这严重得多:随时都有被打成残废甚至丧命的危险。加上萨维里采夫已经听到传说:他妻子早在做姑娘的时候就闹过一段风流韵事,似乎还生过一个儿子。这件事成了决定他以后如何对待妻子的出发点。他对她一步也不放松,没有一天不打得她死去活来。他甚至常常把他的马弁谢苗——一个矮壮的、孔武有力的异族人叫来,命令他用皮鞭抽打半裸的妇人。安菲莎-波尔菲利耶夫娜不止一次鲜血淋漓的在半夜三更(大多在严刑拷打她的时候)跑上街叫巡逻队,但是,萨维里采夫统率的连部驻扎在僻静的村子里,谁也不理会她的喊叫。她觉得可怕极了。她既得不到帮助,也看不见苦难的尽头,前途茫茫;她屈服了。

    自然,她表面上是屈服了,心里却牢牢地记住了自己受到的种种凌辱,并且模模糊糊地期待着什么。不管丈夫怎样虐待她,她一定要报仇雪恨的渴望,渐渐在她心里形成,终于使她坐卧不宁。一方面,她意识到她的希望很渺茫;另一方面,她的想象力又为她描绘出一幅生动的情景:一旦解开她的手脚,她便要对丈夫施行种种拷打虐待,这使她忘却了阴森可怕的现实,整个儿沉浸在未来的向往中。谁知道以后会出什么事!丈夫可能生病;酗酒可能使他得瘫痪症,把他钉在病榻上,叫他动弹不得,无能为力。可不是吗,他曾经发过好些次强直症似的癫痢,幸亏他身体结实挺过来了。但是,也许总有一天,癫痢会一发而不可收拾。到了那个时候

    萨维里采夫向我祖父保证过,他一定会教菲斯卡变得服服帖帖,不管怎样,这一点他说对了。她已经不再试图跟丈夫作对,只是尽量不在他跟前露面,大部分时间几乎是无可奈何地呆在厨房里,偶尔遇到他时,她便千方百计讨他欢心。她用这个办法至少收到了这样的效果:丈夫开始渐渐忘掉她了。宅子里变得比较清静,全武行的场面也比较少了。然而,这也许是萨维里采夫自己胆怯了,因为他虐待妻子的事已经传到团长耳朵里,他害怕因此被撤掉连长职务,说不定还会开除公职。

    安菲莎-波尔菲利耶夫娜渐渐恢复了元气。但是随着处境的改善,仇恨之火在她的心里越烧越旺。吃饭的时候,她坐在丈夫对面,定睛望着他,想着心事。

    “你干嘛老瞪着我,死妖婆?”丈夫发现她莫测高深的目光,对她喝道。

    “我要看看你这个百看不厌的人儿,”她回答说,嫣然一笑。

    她不止一次下决心要用食物把丈夫“撑坏”但是,象一切用心狠毒的人一样,她又害怕这样做会自食其果。可不是吗,在众目睽睽之下,如果萨维里采夫猝然暴死,那么,怀疑自然会首先落到她头上。

    “为了他,为了这可恶的东西,你也许还得去服苦役!”她自言自语说“不,不:我总有一天时来运转的!非拿他狠狠地出口气不可,一鞭还他一鞭,一巴掌还他一巴掌!”

    这种局面一直维持到动荡不定的军队生活结束为止。父子之间的隔阂越来越深。起初,老头子还稍许给儿子一点钱,最后,他借口说手头拮据,完全停止了对儿子的补贴。儿子呢,其实他并不怎么需要这种接济,因为连队里的差事非但保证了他富裕的生活,而且使他有可能攒了些钱。但他是个财迷,因此他很恼恨父亲。

    “八十个农奴就有八十个脊背!”他说“只要会用皮鞭抽他们,你尽管搂钱就是!可是你看他却不能分一点儿给亲生儿子!我知道,我应得的钱跑到什么地方去了。乌丽塔-萨维什娜在老头子的床上下了功夫,他把钱给了她哼,我的日子总有一大会来的。我要她全吐出来,短一分钱也不行!”

    老头子终于死了,尼古拉-萨维里采夫的日子到了。乌丽塔立刻派人赶到驻扎在离莫斯科很远的南方的一个省里去向尼古拉报丧。后来发现,她曾吩咐那个报丧的急使,路过莫斯科的时候叫她的大儿子立即赶回狗鱼湾;那时她的大儿子已经十八、九岁了。

    她的长子果然立时回到乡下,在母亲身边待了不到一昼夜又回莫斯科去了。不消说,这个情节证实了死者萨维里采夫似乎将钱财送给了乌丽塔的传闻。

    尼古拉-阿布拉米奇也立刻请好假,带着他的心腹马弁谢苗,象一股飓风似的飞回了狗鱼湾。他跳下马车,吩咐在台阶上迎接他的乌丽塔烧茶炊,并且立刻命令传众家奴上堂。

    “至于你,美人儿,我会跟你算账的!”他对父亲的女管家加上一句。

    乌丽塔丧魂失魄地呆呆站着。她感觉出,大祸临头了。老主人去世以后,两个星期以来,她已经由肥胖、强壮的贵族式的妇人变成皮肉松弛的乡下女人。脸儿憔悴了,双颊深陷下去了,眼睛失神了,手脚打颤了。她显然是没有听懂烧茶炊的命令,所以没有动弹一下

    “干吗站着?茶炊!快!我来教你动作快点儿!”萨维里采夫咆哮着,吐出一连串不堪入耳的脏话,然后从马弁手里夺过皮鞭,照乌丽塔的胸部抽了一鞭。

    “这是给你的一点小意思!”他追着她叫道。

    尼古拉-阿布拉米奇喝茶渗甜酒,按他的说法这是根据特别的他们萨维里采夫家的规矩。起初,他往玻璃杯里倒进四分之三杯的茶水,再斟上四分之一杯甜酒,然后,每喝一口,他往杯子里斟一口酒,喝到临了,茶变成了纯粹的牙买加罗姆酒1。喝够了这样的茶,萨维里采夫照例完全陷入了疯狂状态。

    1牙买加出产的罗姆酒最负盛名。

    他叫来了家奴,要他们告诉他,死去的父亲把钱藏在什么地方。但是谁也不说。连那些毫不怀疑老头子的钱已经落到乌丽塔手里的人,也不肯指供她。他搜遍了整个宅子,翻遍了家奴们的箱筐,甚至还扒开了马厩的粪堆,但是,除了老头子放在一个特备的纸袋里(上面写着:“作超度亡魂之用”)的两百卢布之外,再没有找到一个子儿。

    “快说,钱在哪儿?”盛怒的萨维里采夫咆哮着,举起皮鞭威胁大家。

    家奴们站在他面前,一言不发,脸色象死人一般煞白。

    “干吗不吭声?快说,死人——愿他早升天国,把钱藏在哪儿?”少东家不肯罢休。

    家奴们仍旧不作声。乌丽塔心里明白,这只是个前奏曲,正在演出的这场悲剧的残酷结局,实际上将一古脑儿落在她身上,她仿佛失去了理智,身子摇摇晃晃的站在原地。

    “你们不知道吗?他把钱给了谁,你们也不知道吗?”萨维里采夫继续追问。“好,我自有办法叫你们开口,不过,我路上走累了,现在想休息一会儿。”

    他踉踉跄跄穿过众家奴向台阶走去,一边走一边忽左忽右地挥舞皮鞭打人,最后,他站在台阶上,对乌丽塔说:

    “骚货,你等着瞧吧。明天再收拾你,现在,滚到看守所里去!”

    第二天一清早便开始折磨她。已经是深秋天气,乌丽塔在“看守所”里关了一夜,几乎冻僵了,人们把她带到台阶前,少东家坐在一级台阶上,这一次他还清醒,抽着烟斗。台阶下,潮湿的草地上铺着一张草席。

    “我父亲的钱在哪儿?”萨维里采夫盘问乌丽塔。“说!我要你说!”

    “我没看见钱!随您怎么办我没看见!”乌丽塔冻得磕碰着牙齿,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地答道。

    “真的没看见?给我拿皮鞭抽!抽两百鞭:三百鞭!”萨维里采夫怒不可遏,对马弁喊道。

    他们扒光了乌丽塔的衣裳,当着家奴们的面,把赤身露体的女管家按倒在草席上。谢苗卷起袖子。响起了皮鞭的第一击的呼啸声,随即发出了揪心的惨叫。

    矮壮的马牟挥动皮鞭,有节奏地、不紧不慢地一鞭一鞭打下去,一边数着:一、二越打越狠。萨维里采夫无动于衷地不停地吸烟斗,不时说几句不三不四的话。

    “瞧你那一身肥肉!我要叫你粉身碎骨你这个糖罐子!”

    或者:

    “画月牙儿,谢苗!给她画月牙儿!让伤痕一道道排起来对,就是这样:要她说,烂货,要她说:不说打死她!”

    但是,还役打到五十鞭,乌丽塔便不吭声了。

    乌丽塔直挺挺地趴在草席上,皮鞭呼呼地抽在她脊背上,她的身子连抖也不再抖一下。

    人群中不知是谁发出了一声孤单单的叹息。站在少东家近旁的村长害怕起来了。

    “不要闹出什么事来才好,尼古拉-萨维里采夫:不要闹得为她吃官司才好啊!”他吓得结结巴巴地警告说。

    “啊?什么?”萨维里采夫对他喝道。“你也想尝尝这个滋味吗?我惩罚人是决不拖延的!你也小心点你们都小心点!谁还在那儿叫唤?我要打死他!我用不着负什么责!老弟,我有我自己规定的刑法!我在军队里靠本事挣了不少钱花几个钱——就可以封住大伙儿的嘴了!”

    可是,当他正想再亲自数数打了几鞭的时候,他忽然改变了主意,问道:“多少啦?”

    “七十,”刽子手马弁答道。

    “唔,离三百还远着。不过,今天够她受的啦!我们军队里兴这样办:当士兵快受不住规定的军棍数的时候,就送他进医院去治一下。等他治得差不多了,背上的伤口开始长好的时候,再把他送到练马场补足他应得的那一份!”

    人们把只穿了一件内衣的乌丽塔抬回贮藏室1,落了锁,少东家自己管钥匙。到了晚上,他忍不住又跑到“看守所”去,准备再审问乌丽塔,可是他发现她已经死了。当天夜里请了神甫来做完法事,便把这受尽折磨的女人用草席裹着,抬到墓地去埋了。

    1即上面所说的“看守所”

    毫无疑问,萨维里采夫是不会就此罢休的,但是,第二天喝早茶的时候,村长报告说,昨天一夜有一半家奴逃走了。

    “你干吗不早告诉我?你是不是同他们串通一气的?啊?”少东家喝道。“拿棍子来!”

    他一怒之下,冲到了营房,但是他发现,剩下的家奴仿佛大梦初醒似的,一个个愁眉苦脸。萨维里采夫象一只受伤的野兽,焦急地走来走去,然而他不得不打退堂鼓了。

    “好,以后再跟你们算账!”他应许说,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了。

    他立即吩咐下人套好马车,匆匆赶到城里去,以便拜谒地方当局,办理正式取得继承权的手续,同时,嗅一嗅昨天的血腥惩罚有什么气息散发到外面。

    在城里,他得知逃亡的家奴已经抢在前头,告了他一状。不过,县警察局长还是亲切地接见了他,只是半开玩笑半认真地加了两句二

    “您未免太狠啦,尼古拉-阿布拉米奇,其实用一个别的办法,照样能达到目的而且不露痕迹”

    话是这样说,但局长还是叫他不要失望,劝他去找法院检查官和法医,末了还说:

    “不过,为了办理这件案子,我们不得不在府上叨扰几天!请您不要见怪。”

    “哪里哪里!想请还请不到呢,”萨维里采夫回答,一面向局长伸出手去,手心里夹带着一张大票面的钞票。

    警察局长微微有点不好意思,甚至叹了一口气,但还是收下了

    当时,这类案子在公仆们当中要算是很有油水的美差。县警察局长亲自率领地方法院的一个临时侦讯组到了狗鱼湾。侦讯开始了。他们从坟墓中掘出乌丽塔的尸体,验了她身上的伤痕,发现惩罚并未越出常规,没有被打断的骨头,也没有打成残疾的现象。

    后来,因为“早餐时间”1已到,众官员便到地主家去用餐。在那里,所有的人,从首席官员到小录事,除了吃喝不算,还提出了他们各人所需要的东西。饭后,他们写了一张验尸单,大意说,上帝的奴隶乌丽塔确系死于中风,死者在临死之前虽曾受过体罚,但极为轻微,不过是慈父般的训诫而已。这之后,官员们整夜呆在主人宅予里,一面开怀畅饮,一面斟酌案情,竭力使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萨维里采夫则不时离开餐桌,跑进房去,从存放他的血汗钱的钱袋里拿出钱来。他们安抚了逃亡的家奴,说服了这位新地主,不但宽恕他们的逃亡,而且还赏给全体家奴一桶白酒。

    1彼得大帝时,海军人员举行的会议,在早上十一时结束,随即开饭,谓之“早餐时间”后世人把吃喝的时间戏称做“早餐时间’。

    结果,萨维里采夫花掉他在军队里攒的钱的一半,正式取得了继承权。不过,这件事他办得很完满。

    可是,这个案子不仅在我们县里,而且在省里一传十、十传百,闹得满城风雨。因此,了结得没有象萨维里采夫想象的那样快、那样顺当。四个月后,他不得不上省城去探听虚实。这之后不久,又有一批官员来到狗鱼湾。检查官也从省里赶来。又把乌丽塔的尸体掘出来,但已经腐烂了。仍然没有发现打断骨头、打成残废的痕迹,审讯结果确定死者临终之前喝醉了酒,以中风丧命。萨维里采夫这次仍然被判无罪,但是,为了应付这次复查,他从军队里带回来的钱袋很快便给掏空了。

    整整四年在各种各样的波折中过去了。案子由一个审级机关转到另一个审级机关,并且成了司法当局和行政当局之间的争吵的祸根。

    有两种意见:一种意见确认萨维里采夫的行为是一种超越地主权限的表现;另一种意见认为,本案属于应由普通刑事法庭审理的罪案。前一种意见占了上风。

    在这段时间里,萨维里采夫一直逍遥法外。但是不久他迫于情势,把狗鱼湾抵押出去,随后,得到安菲莎-波尔菲利耶夫娜的破格支持,他又把燕麦村的庄地也抵押了。他同妻子完全和解了,因为他明白:她的凶狠并不下于他,而且干得比他高明得多,有一套掩盖罪迹的本事。他甚至把他的残暴的马弁,那异族人交给她使唤。他对自己说:大的残暴行为——不是女性的头脑所能想出的事情,因为女人没有这样开阔的眼光,但是在虐待和折磨人方面,她们恐怕比男人更加高超。这个看法一经确立,他便不再改变。

    他感到自已经常受着官吏们的监视,不得不尽力约束自己,但是,当妻子要侍女在身边陪她做祷告,并且念一句诗词拧一下侍女的时候,或者当妻子命令下人搔失身的“姑娘”的痒,搔到她口吐白沫,再不然就是给她套上调马索,用长鞭子赶着她象马似地跑圆场的时候,他一点也不反对。这一类虐待行为在燕麦村(夫妇俩由于恐惧,搬到这里来居住了)几乎天天重演,而且从来没有遭到制裁。看来,虐杀乌丽塔的事件引起了极大的愤慨,以至于掩盖了随后发生的这些“小事”使人忽略了它们。

    然而,姑母并没有忘记过去的屈辱,她象从前一样,仍旧神秘莫测地望着丈夫,现在,她已经把握十足地预见到,她得势的日子不远了。

    萨维里采夫家的庄园里变得比较清静了。家奴也罢,农民也罢,他们细心地听着有关乌丽塔案件审理各个阶段的传闻,但只是默默地听着,忍受着新的压迫,不出一句怨言。他们大概已经体会到,如果老在长官面前碍眼,就只能使自己落个捣乱分子的恶名,授人以为类似的暴虐行为辩护的口实。

    过了四、五年,案子终于了结,而且了结得十分出人意外。由于意见的分歧和行政机关的人事变迁,案子由一级审理机夫转到另一级,一直转到大理院。本省的终审法院决定将萨维里采夫训诫一番,着令他往后小心行事,但大理院对此案另有看法。彼得堡下来的批示是:查退役上尉萨维里采夫辱没贵族门第,着即剥夺其官衡与贵族称号,发配边疆,终身服兵役。本判决不得上诉。

    不消说,县府当局立即表现出特别关心的姿态。他们没有立刻执行这个判决,却私下关照被告,给了他谋求转圄的时间。

    萨维里采夫和妻子整整商量了一夜,考虑他该怎样办。兵营生活的远景,象一个张着大口的无底深渊,使他丧魂失魄,惶恐万分。士兵的生涯和他自己在士兵身上的所作所为,历历如在眼前。一想到这些,他不禁象树叶似的索索发抖。

    夹鞭刑,夹鞭刑,夹鞭刑被司务长打成残废,被任何一个下级军官打成残废,被连长打成残废。作过了头,挨打;作得不够,挨打,这是规矩。此外还有:随着大批的犯人,挎着口袋,由解差押往西伯利亚某城堡去的漫漫长途而且,也许还要戴上镣铐!不,他没有力量去过这样的生活!他已经快四十了;由于经常酗酒,他的身体几乎已经垮了——他哪里受得了这个罪?而最可怕的是在那些新的弟兄们当中,可能有亲眼见过他从前虐待士兵的人——那会发生什么事呢?不,不,还不如自杀的好。

    但是安菲莎-波尔菲利耶夫娜诡计多端,她巧妙地利用了他的绝望的处境。

    “你来装死吧!”她这样劝他,颤抖的声音居然装出亲热的口气。

    他困惑莫解地望望她,本能地哆嗦了一下。

    “干吗望我!你装做死了——不就完啦!”她重说了一遍。“我们给警察一点好处,弄一口空棺材去葬掉——这样,你就可以不声不响地活下来,而且待在你的狗鱼湾。家务事我来管。”

    “我的庄地怎么办呢?”

    “庄地只好跟它永别啦。田契得换上我的名字”

    他惶恐地看着她,苦苦地思索着。

    “你这是在要我的命!”他终于说道。

    “这是什么话!你是不是想起了过去的事?我的朋友,我早把它忘得一干二净了。你是我的丈夫;我们是明媒正娶的结发夫妻你对我有罪,有很大的罪——这是确实的;但是最近这些时候,谢天谢地,我们过得很和睦你没有为难我,我也没为难你我不是让你典押了燕麦村吗?啊?你忘了吗?今后就这样过下去吧。往后要是有什么需要,只要我吩咐一声,事情就办妥了。好吧,好吧,赶快考虑一下吧!”

    “你是在要我的命,要我的命!”他无意识地连连地说道。

    但是已经没有时间考虑,而且也没有旁的出路了。第二天清早,夫妻俩到最近的一个城市去,迅速办完过户换契的手续,狗鱼湾从此永远成了安菲莎-波尔菲利耶夫娜的私产。回家后,黑夜刚刚降临,人们便把尼古拉-阿布拉米奇送往他从前的庄园去了。

    事也凑巧,就在这个时候,老家奴波塔普-马特维耶夫死了,因此,那口棺材并没有让它空着。人们把波塔普装进给老爷预备的棺材,请来区里的副主教和几位邻村的神甫,并且顺便通知了县警察局长,而当后者来到燕麦村的时候,已经到了下葬的时刻。人们用隆重的、合乎世袭贵族身份的大礼殡葬了“尼古拉大老爷”

    地方当局向上峰呈报,说对退役上尉萨维里采夫的判决未能执行,因为被告已遵从上帝意旨升了天。从此以后,已故的“大老爷”便留在自己祖传的家园里,顶着家奴波塔普-马特维耶夫的名字,开始度着可怜的生活。

    第二天,安菲莎-波尔菲利耶夫娜让他穿上波塔普死后留下的蓝色粗布衣,在营房里拨给他一角栖身之地,并且命人派他一份劳役,让他同别的家奴一样干活。而当下人禀告她,说老爷在门外,请求向太太报告自己的情况时,她疾言厉色地答道:

    “不用了。让他干活去;上帝喜欢爱劳动的人。告诉那个恶棍,他的鞭子打得我的脊背到现在还酸痛。不准再叫他老爷。他是什么老爷!他是波塔普木匠,别的什么也不是。”

    这件事发生在众目睽睽之下。也真是咄咄怪事!——起先因为乌丽塔惨案叫喊过“罚这个恶棍服苦役太便宜了他”的邻里们,现在忽然替尼古拉-阿布拉米奇叫屈了。

    “若是为了每个女农奴都要罚去当兵——那怎么得了!”有些人说。

    “不,您好好想想吧:眼下这桩事已经传开,哪乡哪府全知道了每个庄稼汉都把这桩事记在心里他们还会听话么!”另一些人接口道。

    一句话,这一类自由言论蔓延开来,贵族长好不容易才使不满的呼声平息下去。

    没过多久,尼古拉-阿布拉米奇便完全进入了他自愿扮演的波塔普木匠的角色。他眼旁的家奴一块儿从事劳役,跟旁的家奴一块儿喝发酸的牛奶,吃掺麸皮的面包,喝清水汤。

    然而,姑母脑子里编排的虐待节目,还只实现了一部分。

    有一次,她忽然想到给丈夫套上调马索,赶着他象马似地跑圆场,但是首先,惩罚刚开始,这个半截入了土的人便显出他吃不了这份口粮;其次,他第二天就不见了。原来,绝望之余,他跑到城里,把自己的事讲了出去。不消说,人家不听他的,结果、又把他送了回来;但接着贵族长把安菲莎-波尔菲利耶夫娜叫去,警告她,要她让丈夫安安生生过日子,因为,如果她再这样虐待他,他便不得不呈请当局,将她强占的领地交由政府监护。

    姑母让“波塔普”搬到燕麦村,叫他住在一间小厢房里,开始拿他当小丑耍弄。不久,安菲莎-波尔菲利耶夫娜写信把福木什卡叫来燕麦村,让他恣意嘲弄自己的丈夫。

    福木什卡好似天外飞来,突然降临到燕麦村。他是一个非常神秘的人物,在这以前,谁也没听说过他。人们窃窃私语,有的说他是太太做姑娘时养的那个儿子,但也有人一口咬定,说他是太太的姘夫。但是,她对他在女仆室里干的风流事毫无醋意,根据这一点来判断,还是第一种说法比较合乎情理。

    他是一个十足的奴才,厚颜无耻、举止粗自、荒淫无度的下流胚子。他很讲究穿戴。他三番五次试图闯进地主家庭,但是每一次,甚至是在小地主的家庭里,他都遭到了严厉的拒绝,因此他感到很苦恼。他懒惰,对于经营产业的事一窍不通,他管理田庄,把事情弄得一塌胡涂。他游手好闲的过日子,常常拿“死鬼”开心,强迫他跳舞,唱歌,等等。姑母十分疼爱他,暗暗考虑用什么办法把产业传给他。但是,按照当时的规定,她遇到了没法克服的障碍(福木什卡在户籍登记簿里的身份是个小市民),因此,只得采取订立借贷文书的方式来保证她心爱的人的权益。果然,他们预先立好了文书,但她没有交给他,却藏在写字台里,只告诉他,文书放在哪个抽屉中。

    “看好,文书放在这里!喏,钥匙在这个钱袋里,跟旁的钥匙分开摆的!等我死了——你可别弄错!”

    “这哪儿成!到那个时候,大伙儿会眼睁睁地盯着我:好妈妈,您还是现在交给我吧。”

    “不行!我还不知道你们这帮人!文书一拿到你手里,你连‘万分感谢!’的话都不会说一句,就溜走了。不。照我的话办:天助自助者。怕什么!我大概不会忽然死的!”

    这样过了许多年。尼古拉-阿布拉米奇已经老迈不堪。他们不再派他干重活;偶尔,看福木什卡的情面,安菲莎-波尔菲利耶夫娜甚至从主人的饭桌上拿一块食物和一杯白酒赏给他。这时,他便感到很幸福,管妻子叫“恩人”千恩万谢地向她深深地鞠躬。他穿着那件从来没有换过的、好象永远穿不破的蓝色粗布衣眼,拄着拐杖,整天在院子里晃来晃去。他监视着家奴们是否不折不扣地执行了太太的指示,而且时常向太太进谗言。但是人们发觉他渐渐糊涂起来,嘟嘟囔囔说些没有条理的话,连家人也认不清楚了。看来,他自己也意识到他不久于人世了,因此有一天,安菲莎-波尔菲利耶夫娜照例给官吏们送过礼品后(她一直在担心他们会忽然揭她的老底),责备他说:“你这个可恶的东西,怎么还不死!”这时,他恭顺地答道:

    “快啦,恩人,快啦!萨维里采夫早死了,波塔普也快死啦!”

    邻里们渐渐忘了这件事,只是偶尔对来访的客人讲讲它,但那也象是在讲一件怪事,在当着政府官吏的面讲燕麦村一位已故地主的轶事罢了。尼古拉-阿布拉米奇有时也到附近的邻居家去走走,他们都是比较单纯的人(这一带有许多小地主)。他来到邻居家,在院子里晃晃悠悠走着,看见窗户开着,便走到窗下,拿拐杖敲几下。邻居听见敲窗子的声音,走到窗前,同老头子交谈几句,有时还给他一杯酒和一块黑面包。但是他们从不放他进屋里去。

    期待中的死神终于降临。死神圆满地解决了他们两口子的难题。萨维里采夫得了一种无名的病症,躺在炕上受了个把月的折磨,没有得到医治,因为安菲莎-波尔菲利耶夫娜断然拒绝延医诊治。他舒了一口长气,好象忽然卸下了生活的枷锁,感到非常高兴,便静静地死去了。姑母也没有悲伤:丈夫的死解除了她每年向官吏们纳贡的义务。

    人们把尼古拉-阿布拉米奇埋在葬波塔普木匠的同一个墓地上。他的坟前立着一个简陋的十字架,上面写道:

    “上帝的奴隶波塔普-马特维耶夫安息于此。”

    安菲莎-波尔菲利耶夫娜姑母的结局很惨。一天夜里,她上床睡觉的时候,她所宠爱(不过这并不妨碍姑母象对待别人一样地折磨她)的女管家照例在旁侍候,推开卧室的门,大声叫道:

    “你们干吗站着!来呀!”

    一群使女应声冲进卧室里,一会儿工夫便用枕头把太太活活给闷死了。

    因为这件事发生在夜里,福木什卡一点声音也没听到,所以他没来得及拿到藏在写字台抽屉里的文书。

    后来,姑母的燕麦村,连同她赚来的狗鱼湾,一并作为遗产归我父亲所有,因为他是礼特拉别兹雷家族男系方面的唯一的代表。

    为了应付法庭的审讯,应酬办案的官吏,母亲在燕麦村住了好几天。

    福木什卡向她说,死者给他立过几份文书,母亲却十分冷淡地答道:

    “文书在哪儿?拿来看看!”

    后来,她将他赶出了家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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