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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笔下文学 www.xxbxwx.net,西藏的战争无错无删减全文免费阅读!

    1

    日纳山的紫颜色染濡了世界上最纯净的蓝天。早晨,喜马拉雅山的随人鹰第一个看到了突然出现的紫颜色,惊叫一声,便朝云端飞去。

    战争的布局已经形成,一边是戈蓝上校率领的英国十字精兵,一边是西藏边防军欧珠甲本的人。“甲本”就是藏语的连长,虽然号称连长,却只有五十多个部下。五十多个装备简陋的藏兵,要抵抗羊群一样数不清的十字精兵,连随人鹰都感到沮丧,它们富有远见地悲鸣着:嘎嘎

    欧珠甲本站在日纳山口的紫色危岩上,低头看了看危岩下面的界碑,心里踏实了些。界碑就是凭据,上面是刻了字的。所有的字都来自神圣的经文,谁敢小视它。界碑以南属于哲孟雄,以东是布鲁克巴,以北就是西藏了。他给自己打气似的跺了跺脚下西藏的岩石,看到随人鹰朝隐藏着十字精兵的南部山谷翔去,忧郁地祈祷着:慈悲的佛祖啊,就让随人鹰啄瞎戈蓝上校的眼睛吧。

    他已经接到戈蓝上校的最后通牒:

    明天太阳升起前,藏军必须全部撤离日纳山,护佑大英帝国的上帝并不希望看到西藏人的血流淌在身体以外的地方。

    他对送信的人说:“我们会有援兵的,很快就到,更有法力吓死人的喇嘛,等着瞧啊,告诉你们的戈蓝上校,我们的佛也不希望英国人的血流到身体以外的地方。”

    五天前,当欧珠从跑来告密的哲孟雄藏人口中得知英国十字精兵的动向和意图后,立刻派人向驻扎在岗巴宗的上司霞玛汝本(营长)求援,同时给离日纳山最近的春丕寺捎去了请求喇嘛到场和异教上帝决一胜负的口信。欧珠最近才知道上帝是英国人的神,他对英国人的神居然不是释迦牟尼感到十分震惊:难道世界上还有比佛祖更厉害更值得信仰的神?绝不可能。既然如此,为什么不请会佛法的喇嘛来抵抗上帝的侵略呢?

    可是援兵和喇嘛到现在还不露面,太阳就要升起了。

    日纳山有三个隘口,两个通往哲孟雄,一个通往布鲁克巴,隘口之间相距大约一公里,是个易攻难守的地方。他本来打算把部下分成三队,一队守卫一个隘口,可是两个定本(排长)说,左右两翼的小隘口没有箭垛,就像没有雪冠冰顶的山体,谁还会把它当做依靠呢?别说来了洋魔异教,就是一群山羊进攻也守不住。

    箭垛也叫俄博,意为山顶上插有箭和旗的石堆,它是善方之神的寓所,有保佑地方富裕、兴旺、繁衍、平安等功效。但如果它出现在边界隘口、面对外族入侵时,就一定是战神的宫殿了,箭丛是神的武器、经旗是神胜利的标志、石堆是神的碉垒,桑烟、酥油和糌粑是人和战神对镇伏外道邪魔的共同祈愿。

    欧珠甲本同意了,没有战神就没有人的胆量,守也是白守。他说:“好吧,我们起誓,日纳山全体边防军居中守卫大隘口,即使男尽女绝,决不后退半步。”

    是的“男尽女绝”这里还有女人和孩子。

    常年驻防日纳山的五十多个藏兵,大多拖带着家属,因此大隘口以北的山坡上,除了石砌木搭的哨卡,还有散散落落的帐房和牛羊群。欧珠甲本的家也在这里。

    这会儿欧珠的老婆果姆跟以往一样,哼着这一天的第一首山歌,走出帐房,前往谷底的河边背水。她顺着小路下去,把木桶沉到河中灌满了水,垫了防湿身的牛皮刚把桶绳套上肩膀,就看到河流下游的南部谷口,一片斑斑驳驳的人影在河雾里移动而来。她背起木桶就走,喊着:“来了,来了。”水在她背上激荡,浇了她一脖子,她滑倒在地,水全洒了。她爬起来,朝上跑去。

    欧珠甲本听到喊声,恼怒地拍了自己一巴掌:来犯的洋魔异教居然不是自己第一个看到的,白在这里守望了一早晨。他从紫色危岩上跳下来,一把撕住老婆:“什么样子的?”

    老婆果姆说:“老虎样子的,毛烘烘的一片望不到头。”

    欧珠回身扑向不远处的箭垛,一头磕到石头上,祈请道:“战神你叫什么我不知道,但你的神威我上一世就听说过,抗击洋魔异教就靠你了,不要忘了每天献给你的酥油和糌粑,快快显灵吧,让他们屁滚尿流离开西藏远远的。”

    果姆早已“来了来了”地喊遍山坡。哨卡和帐房里,士兵们纷纷跑了出来。

    西藏边防军的五十多个藏兵,一溜儿趴在日纳山大隘口的岩石土堆后面。女人和孩子大大咧咧站在藏兵身后,看看这个望望那个。尽管他们是随军家属,但他们既没见过藏兵打仗,也没见过任何军事训练,对藏兵们能如此整齐地趴下感到好奇和吃惊。有几个孩子笑起来,立刻被母亲制止了。紧张肃穆的气氛从藏兵们的神情开始,弥漫了半个天空。

    2

    一束金光手指一样指向日纳山口,太阳露脸了。

    前方,英国十字精兵的前锋部队悄然出现。他们从哲孟雄国北部最后一块草地的低洼处翻上来,迅速散开,端着枪小心翼翼靠近着。欧珠甲本回头瞪了一眼自己的老婆:哪里是老虎样子的?明明披着灰皮嘛。毛烘烘的就是头发,这跟西藏人没什么区别。但是很快他就发现了异样,来犯的洋魔异教都是爬行的,他们人脸人身却四条腿走路,让西藏人笑死。他又佩服地回望了一眼老婆:果然跟老虎一样,是戴帽子的灰老虎。老婆会意地点点头,用眼神问他:怎么办?

    欧珠甲本早已想好怎么办。他胸有成竹地打开火绳枪的枪膛,装弹,填药,插上火绳,用腰里的火镰摩擦着火石引燃火绳,朝着辽阔的天空仔细瞄准,砰地放了一枪,然后大叫一声:“拉索罗,战斗打响了。”又指着天空命令部下“你们一人打一枪。”

    两个定本赤乃和次登都问:“为什么朝天打枪?”

    欧珠说:“我们的天上有我们的神,他们的天上有他们的神,把他们的神打掉,他们就没有力气走过来了。”这时恰好有个英国士兵听到枪声后迅速朝土包后面躲去,躲得太急,被石头绊倒在地。欧珠高兴地喊起来:“看啊,他们的神不保佑他们了。”

    藏兵们纷纷瞄准天空,此起彼伏地一人放了一枪。

    十字精兵的前锋部队停止了前进。在他们看来朝天放枪就是警告,既然敢于警告,那就有必要认真对待。一个着酱紫袈裟的喇嘛走出来,摆着手用藏语喊道:“不要开枪,有话要说。”

    欧珠甲本警惕地回应道:“不要过来,要说话就在你们的地方上说。”他觉得允许入侵者进入西藏说话,就是让对方占了便宜,如同让自己仇恨的人在自家毡子上睡觉一样。而他要做的就是自己不仅不吃亏,还要占对方的便宜。他起身走过去,站到隘口外面离界碑十步远的地方,得意地想:我现在站到了哲孟雄,一定要多说些话,多占些便宜。

    着酱紫袈裟的喇嘛又说:“我们是谈判,不要带枪。”

    欧珠摇晃着火绳枪,诚实地说:“看啊,里面没有火药。”

    着酱紫袈裟的喇嘛带着一个英国军官走过来。那军官边走边把手枪插到腰间的枪套里。欧珠愣眼看着,这才意识到,来犯的洋魔异教不是四条腿走路的,刚才的爬行显然是为了隐蔽他们高大的身材。他不禁后退了半步,回头朝自己人喊道:“他们来了两个人,为什么我们这边就我一个?再过来一个。”

    藏兵们不动,都看着两个定本。定本赤乃和次登你看我,我看你,还没商量妥当谁过去,喇嘛和英国军官就已经靠近了欧珠。果姆生怕丈夫吃亏,唱山歌似的吆喝一声跑了过去。

    谈判开始了。这是这场战争的第一次谈判,发生在一个藏军连长和一个英军中尉之间,说话的却只是英军一方。

    中尉说:“你们为什么不愿意考虑戈蓝上校的建议?现在还来得及,赶紧撤离日纳山,太阳可不会刚刚升起就落下。”

    着酱紫袈裟的喇嘛用藏语流利地翻译着。欧珠甲本好像没听懂,盯着英军中尉一眼不眨。他老婆果姆也一样,就像有一天她和欧珠在深草丛里亲热,爬起来一看,几步之外就是一只壮虎,退不能,进不能,只能在惶遽中呆对着,大气不敢出。

    中尉说:“你们开枪了,我们没有还击,这是上帝的容忍。如果你们愿意把容忍当成怯懦,将直接听到上帝在你们血管里的怒吼。”

    盯着中尉的眼睛越来越大,欧珠和果姆双双木头了。

    中尉又说:“请记住上帝的信徒容鹤给你们的忠告,记住这个识时务的西藏喇嘛,他叫尕萨,是我们的西藏友人、戈蓝上校的助手,也是上帝的助手。”

    尕萨字斟句酌地翻译着。欧珠和果姆对视了一下,突然扭身,互相拽着跑回自己的阵地,这才把屏住的呼吸吐出来。

    “魔鬼!”欧珠下了结论。不是形容坏人时说的那种魔鬼,而是货真价实的魔鬼。只有魔鬼的眼睛才是蓝的,惊人的豺狼的阴险的幽蓝,忽闪忽闪亮着,骨碌骨碌转着,似乎马上就要摄走你的灵魂。欧珠走向箭垛,用额头碰了碰经旗说:“战神我告诉你,魔鬼的眼睛是天蓝的,脸皮脖子是灰白的,头发是金黄的。他们的上帝佛祖啊,他们还有上帝,我们全体放枪,都没有打死他们的上帝。战神现在就看你了,请把法力拿出来。”风吹着,箭丛和经旗刷啦啦回答着他。

    欧珠甲本回到阵地上,看到洋魔异教又开始四条腿走路,面前所有平坦的地方都是朝这边滚动的洋魔头颅,便疑惧地望望天空,又望望身边的赤乃和次登,问道:“你们有什么办法?”

    两个定本比赛似的摇头。他老婆果姆却在他身后说:“让洋魔等一等,我们的喇嘛还没到呢。”然后唱起了山歌:

    喇嘛在喇嘛中显俊才,

    善喇嘛来了恶喇嘛败。

    老婆是对的。欧珠甲本点点头:也许上帝、洋魔、容鹤、戈蓝上校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竟然有佛教喇嘛做助手。那西藏喇嘛叫什么?尕萨?哪个寺里的?怎么能允许他帮助洋魔进攻自己的家乡呢?叛徒!现在看来,他们之所以没打死异教上帝,就是因为叛徒喇嘛尕萨起了保护作用,要打退入侵的洋魔,先得制服尕萨喇嘛,而制服尕萨喇嘛,就得依靠我们自己的喇嘛。可我们自己的喇嘛迟迟不来,就像念给死人的长寿经,总是晚了又晚。西藏的喇嘛万万千,用得着时却一个也不能及时赶来,就算我给春丕寺的口信没有捎到,喇嘛们问神也能问出我们这里的危机来呀!急死了,急死了。

    欧珠回头望着西藏的山山岭岭:喇嘛,喇嘛,我们自己的喇嘛。

    还有一点老婆果姆也说对了:“让洋魔们等一等。”就像比赛摔跤、射箭、跑马,对手不来你跟谁比?没比你怎么能宣布自己胜利?欧珠甲本对战争的理解还没有掺杂阴谋、诡计、智取、诈夺的概念,以为堂堂正正、公平合理是起码的标准,所以他觉得应该通知武装进攻的洋魔异教:等一等。

    欧珠甲本把小时候在寺院读过几年经的赤乃定本叫到跟前说:“你是会认字也会写字的,用得上了,我要给洋魔说几句话。”赤乃无奈地摊着两手说:“没有纸和笔怎么办?”藏族人崇拜纸笔,越文盲越崇拜,因为纸和笔都是用来写经文的。日纳山的西藏边防军怎么会有如此金贵的东西。

    果姆说:“我家里有纸。”她跑回自家帐房,拿来了纸,原来就是昨天戈蓝上校派人送来的“最后通牒”她看到上面有字,就当经文供奉在了帐房神圣的佛龛前。现在只好拿来了,洋魔送来的纸再还给洋魔,也是合乎情理的。这场著名战争最初的见证一件珍贵的文物,就要离开西藏了。

    笔墨好办,赤乃在寺院里见过修炼密法的喇嘛写血经,现在如法炮制就是了。他把揣在身上的木碗拿出来,划破手指滴了一些血,又让果姆从头发上拔了根纤细的银簪子给他,然后趴到地上仰头问道:“写什么?”

    欧珠说:“洋魔给我们的是最后通牒,我们给他们也应该是最后通牒。”然后张口就来:

    在我们饿得肚皮咕噜噜响的时候,那可爱的糌粑却还长在绿油油的青稞地里。河水干涸的日子,鸟儿兽儿就等着夏天的冰山哗啦啦消融。晒过太阳的人都知道,早晨的阳光是最舒服的,因此他们诅咒埋葬了太阳的乌云。噢呀,洋魔异教你们来了,请等一等吧,我们法力无边的喇嘛还在寺院里喝茶。他已经知道你们的到来,一只脚迈出了门槛,一只脚还在寺里。上帝要是不情愿死掉转世,就应该服从神佛的驯化。我再次庄严告知:征服洋魔的喇嘛他的脚没有让这个寒冷的冬天冻掉,因为他有一双五层羊皮三层牛皮的靴子。再等一等吧,靴子正在路上走。比试法力的时刻就要到了,拉索罗。”

    最后通牒的全篇主要是在指责和挖苦那个苦等不来的喇嘛,足见欧珠甲本对喇嘛不来的愤怒超过了对洋魔的愤怒。

    写到中间时赤乃说:“慢慢说,说得太多了,没血了。”又命令自己的两个士兵“把你们的贱血再给我挤半碗。”

    欧珠说:“挤我的,甲本的血比你们的贵重,有法力。”

    男男女女都围在这里,伸头探脑地观看如何写“最后通牒”几乎把十字精兵的进攻忘掉了。

    果姆问:“欧珠,你说靴子正在路上走,走到哪里了?”

    欧珠随口说:“隆吐山这边。”

    果姆说:“那就快到了,写上。”

    欧珠佩服地望了一眼老婆说:“对,写上。”

    赤乃说:“写不下了,留一点地方还要署名呢。”说着翻过纸来让大家看英国人的最后通牒“洋魔也有署名的。”

    欧珠说:“好,那就把空地方留下,署上我的名字欧珠甲本,不,应该是西藏欧珠甲本。”

    3

    到达春丕后,西甲喇嘛就离开森巴军,去了春丕寺。

    他为死亡而来西藏要打仗了,摄政王面对着挑战,他为了摄政王前来打洋魔,哪怕送死,这是为报效而死;他阻止了摄政王的成佛之道,本来他是该死的,现在没死,没死就是为了寻找一种更有价值的死,这是为赎罪而死。两因相加,他一门心思就想战死。可是森巴军,男男女女、笑笑闹闹的森巴军,在他眼里根本就不是一支敢于面对死亡的军队。当然让他决计离开的还有桑竹姑娘的一句话:“不管你承认不承认,只要你跟我在一起,你就是丹吉林的叛徒。迪牧迟早会杀了你。”西甲害怕了,在心里连连摇头:不能为了桑竹姑娘再增加摄政王对他的怨恨。他知道尽管桑竹姑娘仇视着迪牧活佛,迪牧还是把她当亲妹妹看待的。就像当初他按照迪牧活佛的希望离开桑竹姑娘一样,他现在仍然要远远地躲开。贵族和平民,永远都有天和地的差别。尤其是现在,他已经成为一个逃脱惩罚来送死的低级喇嘛,就更应该看清自己这张下贱的面孔。还是远远地张望吧,眼睛与眼睛,灵魂与灵魂。千万不能靠近了,距离就是一切,是桑竹姑娘的一切。

    离开时奴马代本拉住他不放:“你走了我们不知道洋魔在哪里。”

    西甲随手一指:“前去就是洋魔。”他并不知道自己手指的是隆吐山的米沟,只知道那是边界的方向,打洋魔必去的地方。他戏谑道:“快去吧,洋魔也是喜欢跳舞的。”

    奴马高兴地说:“我要用我们的跳舞战胜洋魔的跳舞。”

    西甲想不到,森巴军去后果然碰到了洋魔。奴马代本佩服地说:“这个西甲喇嘛,到底是摄政王身边的,大有神通哩,隔着千山就能看见洋魔。”而西甲本人却还在春丕寺内外打听洋魔在哪里。

    春丕寺的住持多吉活佛听说西甲喇嘛来自丹吉林,便以为是摄政王派来戍边抗魔的,十分恭敬,说话时西甲坐着,自己弯腰站着,说:“春丕寺有三十个赤脚陀陀,到时候全归你。”

    西甲说:“不用了,要死我一个人死。”

    多吉活佛小心翼翼地问:“就你一个人?”又懊悔得拍拍嘴“你看我问的啥话,大法力的丹吉林陀陀,一个人就是千军万马。”

    西甲说:“要是千军万马都怕死,不如一个人抱了必死的决心。你就告诉我洋魔在哪里?”

    多吉活佛说:“你大喇嘛不知道的事,我小活佛能知道?春丕往南是亚东、朗热、则利拉、勒布、念那、纳塘、隆吐山、日纳山,不知道哪个地方有。”

    西甲惊异道:“这么多地方,我到底去哪里打洋魔?”

    多吉活佛使人端来了甜茶和糌粑。

    西甲咽着口水摆摆手说:“我是来打洋魔的,不是来吃糌粑的。”他走出寺院,在环绕寺院的春丕寨子里游荡,见人就打听看到洋魔没有。没打听出着落,正要走,突然有人从后面拍他一下说:“我知道洋魔在哪里。”

    这人就是那个捎来欧珠甲本口信的人。他是去日纳山边防军看望兄弟的,这时正急着回家,见一个喇嘛打听洋魔,就主动凑上去,把欧珠甲本请求喇嘛到场和异教上帝决一胜负的口信告诉了他。又叮嘱道:“麻烦你捎给春丕寺的住持多吉活佛。”

    西甲一挥手说:“不用这样捎来捎去,劳驾我去一趟就是了。哈哈,我要代表西藏去跟洋魔异教的上帝比试法力了。”说罢,饿着肚子欣然动身,大步流星地前往边界线上捍卫国家主权去了。

    欧珠甲本代表西藏向英国人发出的最后通牒,是用一支猎箭射过去的。本来可以迅速占领日纳山口的十字精兵前锋部队正在停下来观望,因为容鹤中尉有些疑惑:大敌当前,西藏边防军围成一堆干什么?是不是正在偷偷地架炮、埋雷?他命令部队疏散隐蔽,自己爬上制高点悄悄观察,观察到的却不是飞来的炮弹,而是一纸利箭送来的最后通牒。

    既然是西藏方面的最后通牒,容鹤中尉就不能擅自处理了。他派人飞马送给了后面的十字精兵总指挥戈蓝上校。

    戈蓝上校让身边的达思牧师念给他听,立刻就被那风趣幽默的表述吸引住了。他一句一句琢磨,并没有琢磨出让英军的进攻等一等,将有喇嘛来到前线跟异教上帝决一胜负的意思。反而理解成了西藏人等待英国人等了很久,有喇嘛心情迫切地穿着上等靴子前来迎接,这封信的目的便是让他们等待迎接。

    他问达思牧师:“什么叫拉索罗?”

    达思说:“胜利属于神。西藏人要跟我们比试法力。”

    上校想,这就对了,西藏人等待的肯定不是英国人的枪炮,而是上帝,是耶稣基督。他突然意识到让自己和牧师代表基督首先进入西藏是最妙的,那是信仰征服和军事征服的双重体现。作为一个虔诚而狂热的基督徒,他尤其重视上帝走进西藏的荣耀,而他就是高举上帝旗帜的那个使徒。他一面传令前锋部队暂时停止进攻,一面招呼达思牧师陪同自己迅速前去。

    从这里走到日纳山口,骑马需要一个小时。这是非常重要的一个小时,它给了日纳山最后的平静,也让西藏边防军的藏兵及家属有时间饱吃了一顿早餐。早餐还没吃完,欧珠甲本就发现,他让洋魔等一等的目的达到了:隆吐山方向终于出现了一个喇嘛,他身材高大,满面阳光,带着跟洋魔异教比试法力的自信,大步走来。欧珠来不及放下喝茶的木碗,激动地迎了过去。

    年轻壮实的西甲喇嘛一副天地不怕的样子,听完欧珠甲本的自我介绍,就问:“口信收到了,上帝在哪里?”

    欧珠指着洋魔头顶的天空说:“那儿,看见了没有?”

    西甲眯缝起眼望了片刻说:“看见了。闪开,我要念经了。”

    他跨前几步,劈腿而立,两手叉腰,朝着十字精兵的方向粗声大气地念起来。所有人都洗耳恭听,却发现他翻来覆去念的就是“唵嘛呢叭咪吽”这个谁不会,在西藏,阿妈教给孩子的第一句话就是它,还需要请专门念经的喇嘛来念?

    欧珠甲本小心翼翼地说:“这怕不顶事吧,有没有更厉害的经?”

    西甲说:“你们知道啥,这是最好的经,文喇嘛念出来是文经,武喇嘛念出来就是武经。我是武喇嘛,一句就是一支响箭,十句就是十支响箭,一万句就是一万支响箭,洋魔算什么,来了就是死。”突然,他盯上了欧珠甲本手中有奶茶残渣的木碗,舔着干燥的嘴唇说“决战心切,走得急,饿了,没有力气念经了。”

    欧珠回头,大声对老婆喊:“快把吃食拿来。”

    果姆提着茶壶和糌粑口袋从帐房里冲出来,跑着,浑身丁零当啷响。常年驻守边防的人见个喇嘛不容易,为了表示恭敬,果姆换上好衣裳,把所有银子和石头的佩饰都披挂上了。别的女人也跟她一样,早已穿戴得花花绿绿,有模有样。

    西甲喇嘛坐到地上,让几个女人伺候了吃喝,打着饱嗝站起来,信步走出大隘口,叉腰立定,朝着十字精兵阵地,更加雄壮地吼起了“嘛呢”(六字真言)。

    十字精兵的阵地上突然也响起了一阵吼“嘛呢”的声音。一袭酱紫袈裟飘了出来。西甲喇嘛惊讶地回头看了一眼欧珠甲本:怎么洋魔也有喇嘛?

    欧珠大声说:“你先跟尕萨喇嘛比法力,这个叛徒是上帝的助手。”

    好个不自量力的上帝,竟然带了一个西藏喇嘛做助手。西甲喇嘛闭了嘴,寻思道:“嘛呢”跟“嘛呢”怎么比?比死也是旗鼓相当的。

    欧珠看两个喇嘛对峙在了一起,亢奋地起哄道:“比法力,比法力。”

    西甲喇嘛往前走去。尕萨喇嘛也闭了嘴朝这边走来。两个敌对的喇嘛在中间地带会合了,互相尽量寒冷犀利地瞪视着对方。

    西甲喇嘛问:“你有什么法力?”

    尕萨喇嘛反问:“你有什么法力?”

    西甲说:“我的法力就是这个。”抡起拳头就打。

    小个子的尕萨喇嘛没料到这便是比试法力,来不及躲开,就被对方打倒在地。西甲一遍遍揪起,一遍遍打倒。不远处的欧珠甲本都有些不忍了,哎哟哎哟地替尕萨喇嘛呻吟着。没有人过来劝架,因为这是战争的一部分,是互相开战的神派出的使者在较量本领。十字精兵和藏军都觉得还没到尕萨喇嘛施展法力的时候,一旦施展,就算不能出奇制胜,也会让西甲喇嘛大吃一惊。

    但是很快尕萨喇嘛就趴在地上起不来了。

    西甲喇嘛停止暴打,骂道:“忘恩负义的家伙,摄政王和达赖喇嘛没给你吃还是没给你穿,你居然背叛了西藏。不要忘了释迦牟尼定下的规矩:喇嘛见喇嘛,不服就死打。没打死你就是我丹吉林赤脚陀陀的慈悲,快起来,去叫你们的上帝,劳驾他跟我决一胜负。”

    十字精兵派了几个人跑过来,抬起尕萨喇嘛往回走。尕萨喇嘛突然扭动着,示意他们放下,然后站起来,望着西甲喇嘛,把憋了一嘴的浓血喷了出来。一股红色的弧线凌空射来,准确地糊在了十多米外的西甲喇嘛脸上。西甲又擦又吐,气得嗷嗷叫。法力,人们这才见识了尕萨喇嘛的法力,好厉害。

    这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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