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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笔下文学 www.xxbxwx.net,德川家康10·幕府将军无错无删减全文免费阅读!

    院中的樱树挂满沉甸甸的花朵。时日如川,如今已是丰臣秀吉故去后的第六个春天了。

    此日,淀夫人处来了两位稀客。一是和她一样曾为秀吉侧室的京极夫人,一是茶道名家今井宗薰。

    淀夫人知,自从太阁故去,今井宗薰便与德川家康往来甚密。她便让他在另一个房中候着,先见京极夫人。京极夫人比上次见时略显老态。她已放弃了对男女情爱的执著,心一死,肌肤似乎也干枯了。可当她与淀夫人相对而坐时,好像对往事尤为怀念,从吉野野游、醍醐赏花,谈到众老相识的命运。

    “对了,嫁给万里小路做继室的加贺夫人好像得了痨病,真是好梦不长啊。”淀夫人忙移开视线,但京极夫人却未发觉,犹自继续道:“加贺姿色出众,夫妇极和睦,或许是遭了天妒。”

    “真是可怜。”淀夫人口里叹着,心中却在冷淡地计算着加贺夫人的年龄。比她年轻漂亮的加贺夫人的不幸,并未让她心生怜悯。要是太阁还在,不定站在自己面前的敌人便是加贺。淀夫人首先想到的便是这个。

    “世事虽无常,秀赖却已长大成人了。”

    于是,话题转向秀赖,后又转到信奉。此时,小出秀政已因衰老而几乎不能奉公,也有传言说,黑田如水老人也将不久于人世。

    “听说如水先生信洋教,洋名好像叫西蒙。”

    以这句话为契机,二人便闲话到了诸大名信洋教后的洗礼名。如水之子黑田长政叫鞑弥洋,已经去世的蒲生氏乡叫莱恩,同样已不在人世的小西行长叫奥伽斯汀。还有,京极夫人之弟京极高知叫亚哈乃,等等。接受洗礼的人还有很多,但真正的信徒又有几人呢?

    在说这些话时,淀夫人突然想起尚在候着的宗薰。她正在为秀赖到处请愿,修理神礼寺院。一开始是想花掉秀吉留下的黄金,可不知何时,便真的开始祈祷起来:“请再次让丰臣氏得到天下。”听说德川已听说了祈祷内容的变化,她想问问宗薰,证实一下。

    淀夫人一旦想到什么,便能坦然冲口而出:“我都忘了。我还得见见宗薰,今日就到此为止吧。”大坂城的女主人,不知不觉间养就了颐指气使的说话方式。

    京极夫人感到吃惊,差点变了脸色,旋又装着若尤其事的样子,告辞去了。“只顾怀念过去,我这糟老婆子竟忘了时辰。请代向大人问好。”

    淀夫人也未起身相送,她心头浮起另一片愁云,不仅是对德川那边如何理解她祈愿之事的忧虑,她还在想祈愿是否灵验。刚才说到洋教时,她突然想到这些。

    “叫宗薰来。”她吩咐下人。

    宗薰一如既往,带着不亢不卑的微笑,毕恭毕敬两手伏地“因上总介大人订婚,这些时日去了一趟江户。久疏拜谒,请勿见怪。”

    “上总介是谁?”

    “将军六子松平上总介忠辉大人。”

    “哦。我实在粗心,竟不知道将军还有这么个儿子。他多大了?”

    “比少君长一岁,十四了。”

    “与谁订婚?”

    “伊达长女五郎八姬。”

    “是你为媒?”

    “是。小人甚是荣幸。实际上,提出这亲事时,上总介大人才七岁。现在终于有了结果。”

    “七岁?这么说距今”淀夫人掰着指头算起来。太阁故去那年,家康不顾禁令,到处与人结亲。“真是可喜可贺。大礼定在何时?”

    “大概明后年。伊达家是想,这是他们家长女,先把她从江户带到奥州,在仙台参拜完祖庙,依礼和家臣道别,再行大婚之礼。”

    “贸然问一句,那姑娘今年几岁?”

    “十一。”

    “再过两年,便十三了。”

    “是。这样的话,亦能成为称职的新娘。那位小姐生母出自奥州名门田村氏,乃是四道将军田村磨大人后代,颇为贤惠。小姐酷似母亲,模样儿极好,是个虔诚的洋教徒。”

    “洋教徒?”淀夫人往前探探身子。

    淀夫人对信奉的态度,近日出现了重大转变。起初,她虽知道神社佛阁的存在,却认为与自己了无关系,并不怎的在意。当年鹤松丸得了病,为了他,她被迫去作各种各样的祈愿和祈祷,方开始关心起来,似觉信奉比医药有效。但鹤松丸还是夭折了。这对她来说乃是很大的打击,有一种上当受骗之感。

    从去年到今岁,淀夫人对各神社寺院的修缮捐赠,都不过是在片桐且元和小出秀政的劝说下进行。然而,由于修缮和捐赠,她见了很多僧侣和神官。在此期间,她模模糊糊知道了“信奉”这种看不见的心灵支撑。

    进行修缮的神社寺院为比睿山的横川中堂、大和吉野的金峰山的子守社、同在吉野的藏王堂、伊势的宇治桥姬祠、摄津的中山寺,有的已经竣工,有的还在进行之中。淀夫人还打算修京都东寺的南大门及相国寺的法堂。每次,她都会听到寺院神社的缘起以及各种利生功德的话题。从吉野的修行者那里,她听到了很多甚是灵验的修法镇伏故事。在这期间,她不知不觉生出了兴趣。这样做到底有无功效?她心存疑问,但又想,既然捐赠了,就许个愿吧。于是,其愿望便成了为秀赖祈求天下,对家康百般诅咒。

    正是此时,洋教徒引起了淀夫人的注意。她还役听过洋教教义,可那些人为何弃无数神社佛阁于不顾,而向完全陌生的洋人之神祈祷?

    本来,淀夫人是想见到宗薰之后,首先打探一下江户对于自己四处祈愿的看法,可她一听说,家康之子上总介忠辉来过门的妻子竟是洋教信徒,遂大感兴趣。

    “伊达家的大小姐是洋教徒?”淀夫人问道。

    “是。听说早晚都要参拜圣母玛丽亚,是个虔诚的信徒。”

    “此事此事将军知道吗?”

    “当然知道。”

    “今井先生,我有事想问你。那些成了洋教徒的人,如何看待我们的神佛?他们是否觉得再怎么祈祷也无用,才放弃的?”

    看着淀夫人急切的表情,佛教信徒宗薰一时语噎。

    “你不觉得奇怪吗?将军信奉的好像是净土宗,可他来过门的儿媳妇却是洋教徒。”

    世上最难回答的问题,便是信奉的对与错。还有什么比这个问题更令人犯难的?况且对方乃是一个偏执的女人,还是大坂城的女主人,说话有条有理。

    “这此事夫人与其问小人,还不如召见名僧智者,他们定会给夫人一些说法。”

    “先生,你是觉得我乃女流,便想敷衍?”

    “宗薰不敢。”

    “我要问的仅仅是,为何将军自己信奉佛法,却允许媳妇信奉天主。”

    “在下觉得,这是因为将军宰相肚里能撑船。将军认为,各种信奉都是净化心灵的,故可自便。”

    淀夫人轻蔑地一笑:“你始终是个不肯吐真心的人啊。”

    “不敢。”

    “呵呵。将军是看到,通过和伊达结亲,利益多多,才管不了信奉什么佛祖天主。”

    “小人惶恐。”

    “你无甚可惶恐的,其实,我也在想,我是不是也要信信洋教,才说到这些。”

    “哦?夫人也要信洋教?”

    “是啊。已故天下公也并非讨厌洋教,只是因为听说洋教只许娶一位夫人,才放弃了。后来之所以驱逐那些不法之徒,乃是因为那些人将贫民卖到海外为奴,惹恼了他。”

    “此事小人也有耳闻。”

    “你觉得如何?将军宰相肚里能撑船,即便我成了洋教徒,他也无话可说?”

    宗薰一时语塞,片刻之后,方道:“小人觉得,不会强行干涉”

    “宗薰,我要是成了洋教徒,就会停止修缮所有寺庙神杜。”

    “啊是啊。”

    “我听说,洋教徒是这样。我正在想,索性我也这般好了。”

    宗薰脸上浮现困惑之色,旋又消失。他已经敏感地察觉到,淀夫人话中有话。

    “呵呵。你不用做出那副怪样子。听说有人到处散播谣言,说我为神社寺院捐赠,是为了秀赖,企图镇服江户。若一心信奉天主,便不会被人怀疑了。你老实说,我应怎生做才是?我想听听你的意见。”淀夫人最终巧妙地将两个问题变为一个问题,一脸轻松地对宗薰笑道,但话却没那么轻松。

    宗薰不由心中火起,沉默不语。

    宗薰今日来,本只想问候,并不打算涉及政事,可淀夫人心中却是另有想法。她横下一条心,似要与人商量她是否应信洋教,实则为了释家康疑心,终止对寺院神社的一切修缮捐赠。宗薰从中感觉不到真正的信奉之意,相反,却感到她对自己抱有反感和怀疑。想到这些,宗薰也想表明自己的看法。当然,若秀吉公在世,宗薰不会如此。那时若被误解,便会遭到如利休居士一般的厄运,但现在大坂城主已无此实力。

    “夫人问得好,可夫人的话却似有误会。”

    “误会?”

    “夫人说镇服江户的祈愿?”

    “正是。不是说江户在流传着这等传闻吗?”

    “不,小人去江户也有一些日子了,并未听人说起过这事。到底是谁对夫人说有这样的传闻,恐是故意破坏江户和大坂的关系。”

    淀夫人的眼睛眨巴了好儿下“是吗?这么说,是无中生有?”

    “这个必是说此话之人的猜测。”

    “好,那我就放心了。其人倒不值一提。”

    “那就好。关于夫人要改信洋教,小人想这是夫人的白由。”

    “自由?就是说,我可按照自己的意思行事?你断定将军不会责怪?”

    “啊呀,怎么会!”宗薰马上接口道“凡信奉者,只怕自己信错,不会在意世俗之事。”

    “什么?”

    “将军责备与否并不是问题。与此相比,神佛的怒火怕更让人担心。因而,夫人若改信洋教,根本无必要担心将军的想法。不管将军怎样生气,只要夫人相信,天主能救赎自己,才是真正的信奉。这些别人都无法干涉。”

    淀夫人开始心不在焉。她并非想问这些,她有别的目的“不说也罢。我并非那般热心,想去信奉天主。然而,信了天主,将军和秀赖便会永远和睦,是也不是?”淀夫人巧妙地转移了话题,笑了。

    宗薰并不让步:“这二者非一码事。依小人之见,信奉不应被杂事所扰。”

    “这么说,洋教并无那样的功德利益?”

    “是。考虑功德和利益的信奉便不是真正信奉。只有信,才能心中澄明,任何人都无法干涉,无法过问,它只是个人私事,这种境界方堪称法悦。”

    “哦。我好像不只是为信奉。”

    “恕小人直言,宗薰也这么认为。”

    “先生看来不是个会说谎之人。你去了江户,有何想法?在你看来,秀赖到了十六岁时,将军会如约把天下归还他吗?”

    宗薰沉住气,盯着淀夫人。她果然是想问此事!对于这种无知,他感到悲哀、厌恶不已。他还清楚记得,关原合战之后,当淀夫人听到“与秀赖和淀夫人无关”之言时,是多么欣喜若狂。她并非不清楚,将他们母子赶出大坂、暴尸荒野,乃是乱世惯例。她的狂喜是在为自己庆幸,因而应立即派出使者致谢。秀赖到了十六岁便将天下交还——即便这是男人与男人凭着至高的信誉作出的约定,在此时,早已成了一纸空文。

    不管怎么说,三成是以秀赖为名出兵。

    “夫人,此事小人不知。不过,一连几夜陪将军闲聊,小人可切身感受到将军的心情。”

    “什么心情?”

    “其一,六十三岁后,将军便欲退隐。”

    “六十三?不就是今年吗?”

    “是,就是今年,也就是说,明年便要退隐。将军为何说六十三岁后便退隐,夫人,您知其中深意吗?”

    “这和我有何关系?”

    “这是太阁大人故去时的年龄。”

    “天下公是六十三”

    “夫人都忘了?太阁是在虚岁六十三时归天的,故将军明年便要退隐。隐者无尘无欲,他说他要以隐者身份,帮助世人缔造太平。现在仍是多事之秋,故很多人都说为时尚早。将军却明确回道:‘不早了,要是不让后继者把自己当成已过世之人,习惯独力治理天下,天下如何大治呢?’”

    宗薰已不想再不切实际地阿谀奉承,让淀夫人继续做她的春秋大梦。他甚至不再害怕她发怒。

    此前,他以堺港茶道名师的身份,一一拜访了各地的大名。和丰臣氏关系不大的人,都或多或少对家康的宽大感到担忧:“大坂或许有一日会成为太平的障碍。”家康在关原合战后对秀赖母子的处置,也让他们有些不满。

    蒙丰臣氏厚恩的西国大名当中,并无一人认为天下还会回到秀赖手中。他们所想,只是如何使得丰臣氏存续下去。他们为了这个目的而焦思苦虑,却又不得不看家康的脸色。

    肥后的加藤清正,在江户修建了气派的府邸,乘着骏马四处转悠,美髯飘逸,向江户百姓展示威仪,然而他对家康却是毕恭毕敬。这一切都是为了丰臣氏,他在示威和忠诚间作到微妙的平衡。而此时,只有淀夫人还在白日做梦。

    宗薰又道:“夫人知道吗,将军六十三岁之后,便会让位,此决心已不可动摇。”

    “是说秀赖还不到年龄?”

    “是。将军也认为,世间尚不太平,内府大人恐难胜任。”

    “那么,秀忠为下一任将军?”

    “是。”不知不觉,宗薰被一种同情心驱使着,些须生出欲改变这个可怜女人的想法之念“小人说过有两件事。这还有一件,就是人不知自己会活到何时。”

    “这事我也知啊。”

    “将军便是悟到了这个理,才决定在太阁大人归天的年纪退隐。这说不定便是从已故太阁大人那里学来的。人的寿数无法推测,因此在后继者的培养上,绝不可掉以轻心。”

    淀夫人的脸色渐渐变得苍白,嘴角微微抽搐,她死死盯着宗薰,不语。

    “故,后继者必须拥有号令天下的能力,即便一年后将军身有不测,后任将军也能治理天下。”

    “”“但是,新的将军还无儿子。夫人也知,阿江与夫人所生都是女儿。故第三代将军是谁,皆不可知之。小人要说的另一事便是,下一代将军是谁,均还未知”

    “这么说,这么说,秀赖将会成为第三代天下公?”淀夫人颤声问道。

    宗薰有些慌乱,淀夫人可悲的荒唐大梦,差点把他也卷了进去。

    其实,宗薰认为,只要秀赖有能耐,作为秀忠长女夫婿,家康不定会考虑让他成为第三代将军。从江户回来的路上,他一直在琢磨此事。但不管怎么说,这些却都只是想象。宗薰想要说的是,第三代将军还没确定,因此丰臣氏应该自重,这是他的忠告。可淀夫人却拼命咬住此言不放,让他感到且羞且恨。

    “夫人,关于‘天下公’这个叫法,小人有些想法。”

    “这个称呼不妥吗?”

    “不是妥与不妥的问题。夫人好像还不知,如今和太阁大人的时代不同了。”

    “太阁和将军不同?”

    “将军作为武士总领,由天子任命,手握天下之柄。这始于源平时代的赖朝公。”

    淀夫人有些不解,眨巴了一下眼睛。可因关系到三代将军,她未插嘴。

    “事情的起因,乃是赖朝公父亲以及祖父时代的院政之制,即退位的天子亦可处理政务。”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是。武将为院政之争伤透了脑筋。上皇昨日还信任某人,今日便信了另一人,而且,每次都会命令信任之人去讨伐失去信任之人。赖朝公的父亲和祖父,都因骨肉相残而丢了性命。总之,因为上皇的一道命令,今日的宠臣便会成为明日的朝敌。只要上皇对父亲稍不满意,便会命做儿子的去征伐,做儿子的却也不得不去。由此,骚乱未有休止。故,赖朝公便平定了天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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