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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三嘱咐,万不可有差池。下官也不过是谨遵奉德公命令行事而已。”

    一番话,堵得关孟海哑口无言。

    见关孟海不再反对,他问时转运:“你要如何证明?”

    “很简单。”时转运的目光梭巡,落在他的刀上,“这位大人,能否借佩刀一用?”

    指挥使略微考虑,解下佩刀,递给她。

    时转运咬牙,忍住腹痛,接过刀。

    “时姐姐……”雪离挽着她的手,为她拭去脸上的冷汗,声音颤抖。

    她已经别无选择了……低头,从衣袖中拿出随身带着的白玉观音,她凝视没有五官的面部,手起刀落,刹那间,雕刻有声,玉屑坠落。

    手像是有自我意识一般,刀在玉石上游走。刻出的面相,少了圆润,多了俊秀;绘出狭长的双目,少了慈悲为怀,多了朗朗明净眼神;描出的微翘的嘴角,少了端庄,多了笑意……

    少了深沉明睿,多了俊逸朗然,手中的雕塑逐渐成形,不像是神,到更似一个人——

    水易寒,形态万千,化冰为坚,心可固,意可坚……祸福劫难,随缘看淡,今后何去何从,姑娘自当慎重。

    朗朗的笑容,洞悉先机的眼神,香云寺的那次相遇,是偶然的巧合,还是必然的关联?

    祸福劫难,随缘看淡,何去何从?她选的,却是踩在刀尖,无路可退。

    退一步,就意味着谢仲涛的死!

    最后一刀落下,她罢手,连刀将手中的雕像递给那名指挥使。

    关孟海瞥了一眼观音像,精致细腻的五官,惟妙惟肖,正准备接过细看时,莫名的怪异,感觉那双眼睛忽然动了动,嘴角泛起嘲弄的笑容。

    火烧火燎地怞回手,再看去,雕像静静地躺在指挥使的掌心。

    “区区雕像一个,能说明什么?”他开口,压抑心底蹿上来的寒意,语带斥责。

    “我十二岁入谢府,学字、学画;学临摹之法,学雕刻之术;学陶器仿制,学纸张做旧……”腹中的疼痛在逐渐蔓延,有一股力量,生拉活拽,执着地要将什么东西拉住她的体外,“我懂名家画法,懂古玩鉴赏,仿造对我来说,轻而易举。”

    “你!”他已经无法再言语其他,只能这样一直瞪视她。

    谢仲涛一脸木然,任凭鲜血从掌心留下,淌过刀刃,再慢慢地落到地面。

    雪离捂住了脸,康总管潸然泪下。

    四周无声,时转运强撑起虚软的双腿,要自己站起,向关孟海走近了一步,“若是关大人不相信,请赐笔墨。就照着方才的字画,我当场临摹,如何?”

    “你!”关孟海倒退了一步。

    “如果这还证明不了,那么,请关大人给我足够的时间,我将谢家进贡的‘赝品’尽数复制,毫厘不差。”

    她刻意加重了“赝品”二字,苍白的脸上颜色尽失,掩饰不住的嘲讽尽现,像极了那尊雕像。那样的表情,一时间,居然叫关孟海无地自容。

    腹中又是一股阵痛,之后,有什么温热的液体,自她双腿间缓缓流下,她低头,撩起裙边,鞋袜上濡湿一片,是刺眼的殷红。

    “如果还是不能……”心下了然,未知的重要的东西已然离她远去,生命力逐渐流失,她感觉抓不住面前虚晃的焦距,头重脚轻,好似游走在云端,飘飘然,不知将要往何方去,“你可以问康总管,问古意轩的周掌柜,问东街的刘老爷,他们都是人证,能够证明造假的是我,而不是谢仲涛……”

    “够了,够了!”胆战心惊地注视她不断被染红的裙摆,关孟海拔高了声音,阻止她持续不断的呓语。

    乍起的喝声震碎了最后一丝力气,时转运腿一软,整个人向后倒去。

    “时姐姐,时姐姐……”雪离哭喊着,搂住时转运冰冷的身子,束手无策地眼看血迹在她的衣裙上不断扩大。

    “叫大夫!”谢仲涛声嘶力竭地呼喊,“关孟海,我让你叫大夫!”

    “大少爷,大少爷……”康总管不住地乞求,“求求您,若再不叫大夫,转运她,会死的……”

    乱七八糟的声音来自四面八方,他的脑中混沌一片,触目所及,是面目狰狞的谢仲涛,是没有生气的时转运,是张皇失措的雪离,是方寸大乱的康总管……

    死有什么可怕,早在十年前,他和谢仲涛,就已经在鬼门关晃了一转。

    他只不过要回谢家欠他的,只不过要一个心爱的女子,有什么错?有什么错!

    取下腰间的佩剑,捻起那块龙形翡翠,他凝视虚弱的时转运,开口,语调苦涩:“我惟一的失败,是晚了谢仲涛一步认识你。”

    时转运无力回话,泛滥的疼痛已经占据了她所有的意识,惟一的感觉,只有彻骨的痛。如果能够预知将来,那一日,在古意轩,她会选择怞身离去,不与关孟海有所牵连,不会惹下孽缘,不会有今天的诸多事端。

    “放了他吧……”用尽最后的力气,她断断续续地说着,“你明明知道,这一切与他毫无关联……”他当然知道,只不过是寻到个借口,找到时机下手而已。

    谢家运营广泛,富可敌国。时日一久,必成朝廷大患,斩草除根,才为上策……

    “关大人,您看,这——”一旁的指挥使上前,征询关孟海的意见。

    “去请大夫!”

    “关大人,谢府已封,奉德公下令,任何人不得……”话还没有说完,眼前银光一闪,眼睛刺痛尚未退去,雪亮剑锋已经抵在喉间。

    周遭的锦衣卫见情况突然有变,一致转向关孟海的方向,戒备地注视他的举动。

    果然对他有戒心,否则,名义上归他统管的锦衣卫,为何会临阵倒戈,对他虎视眈眈?

    “我叫你让谢府的人去请大夫!”关孟海环顾四周密切注意他举动的锦衣卫,冷冷地开口,“时辰久了,我不担保剑锋不会有偏差。”

    “关大人,你不要开玩笑!”

    “我的样子,像开玩笑吗?”关孟海的剑,再向前了一分,“叫他们把兵器放下!”

    形势逼人,指挥使无奈地向后挥手。

    “康总管,你立刻去请大夫——不,带着她去,尽快!”见所有的锦衣卫放下了兵刃,关孟海对康总管发话。

    “谢安,你快去把马车赶过来!”得到自由的谢仲涛奔到时转运身边,将她搂入自己的怀中,紧紧握住她冰冷的手,“转运,你醒醒,我是谢仲涛,我在这里,我在这里……”

    “康总管,康总管……”远处的回廊下,跌跌撞撞地跑来一人,带着哭腔,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扑到面前。

    康总管认出是先前吩咐代为照看太老爷的家仆,心一紧,上前拽住他的衣襟,颤声问道:“出了什么事?”

    “康总管,二少爷……太老爷,他、他仙去了!”

    如晴空一道霹雳,怔愣了一干人等。

    “他死了?”谢仲涛盯着报信的人,心湖泛起涟漪,难以平静。

    恨了这么久,怨了这么久,听闻他的死讯,为何没有半点如释重负的感觉,倒多了难以言说的情感?

    “怎么可能?我走的时候,太老爷明明还好好的。”康总管不相信地追问,难以消化这个事实。

    “您走了之后,太老爷醒了,说了一句话。小的等候了半天,不见太老爷发话,唤了几声,也不见回应,一探鼻息,太老爷他,已经归天了……”

    康总管强忍悲痛,哑着声音开口:“太老爷他,临终前说了什么?”

    “他说:‘我对不起他们……’”

    我对不起他们……

    脸卜的肌肉不自觉地抖了抖,关孟海抬眼,恰好迎上谢仲涛看向他的目光,心下一震,匆匆别开脸,眼角的余光看见一道白光袭来,他头一偏,一把刀,贴面而过,凉意袭人。

    关孟海单掌贴上自己的脸颊,摸到一道血口。对面利用他失神、趁机逃离他掌控范围的指挥使举刀向他,毫不客气地开口:“关孟海,你好大的胆子,竟敢背叛奉德公的命令?今日,连你在内,谢府中人,一个也不能放过。给我上!”

    锦衣卫得令,开始对周围手无寸铁的谢府众人大开杀戒,肆意屠虐。

    血光四起,惨叫声此起彼伏,关孟海杀入重围,护着谢仲涛一干人,且战且退。

    一辆马车从斜角冲出来,横冲直撞直到谢仲涛面前,驾驭者,正是谢安。

    “二少爷,你们快上来!”谢安挥舞马鞭,击退了近旁的锦衣卫,焦急地催促。

    关孟海和谢仲涛眼神短促交流,心有灵犀地一致合力将时转运抬上马车。谢仲涛一把拽住雪离,将她扔上车,随即自己一个翻身上去,伸手向康总管,见关孟海挥剑又击退一人,并无上车打算。

    “我去开门,还不快走!”见谢仲涛盯着他,不自然的表情在关孟海脸上浮现,“谢仲涛,我是看在转运的分上才——”

    “小心!”

    还没有反应过来,康总管惊叫着,整个人,扑到关孟海的背上。随即,关孟海只感觉有一股温热的血液喷洒在自己的侧脸。一个旋身,终结了偷袭之人,半跪在地,他将嘴角溢血已然断气的康总管轻轻放在地面。

    “走啊!”

    关孟海骤然起身,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猛拍马匹,骏马受惊,不顾一切向前奔去。

    谢仲涛紧紧攀住车门,骏马狂奔,马车颠簸不稳,红漆朱门近在咫尺,眼看着,就要连人带车一头撞上去。

    风在耳边呼啸,脑海中,记忆深处的画面与眼前的情景重叠起来,相似得厉害。

    夹杂着碧绿光芒的利剑呼啸而过,不偏不倚,刚好砍中门闩。粗大的横木一分为二,颓然落地。

    同一时刻,马车冲向已经松动的府门,破门而出,沿街飞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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